山西太原的晋祠,1961年就已经列入国家首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名录,而晋祠的宋代建筑圣母殿,显然是其中最为壮丽的景观。那么,圣母殿供奉的究竟是谁?通行的说法是,西周初年周成王分封诸侯时“桐叶封弟”,将胞弟叔虞封到“唐”地,有古人认为在太原一带,圣母殿供奉的就是周武王夫人、叔虞的母亲、西周开国重臣姜太公姜尚的女儿邑姜。但如果认真考证,圣母殿供奉的也可能是宋仁宗养母、其父宋真宗的刘皇后,俗名谓之刘娥。
关于刘皇后《宋史》中有着明确记载,称“刘皇后其先家太原”,后由祖籍太原“徙益州”,父亲刘通宋太祖时为正五品“虎捷都指挥使”,后任“嘉州刺史”在今四川乐山,但刘娥“襁褓而孤”,稍长由“以锻银为业”的龚美“携之入京师”,刘娥“善播鼗”就是类似摇着大拨浪鼓那样的乐器表演,“年十五入襄邸”即襄王赵恒府上,大获喜爱。但其父宋太宗知情后不悦,被迫离开,而赵恒一登基成为宋真宗,就将刘娥接入宫中,后封为德妃。
真宗后宫佳丽不少,但刘德妃性警悟,晓书史,闻朝廷事能记其本末;真宗退朝,阅天下封奏多至中夜,后皆预闻;宫闱事有问,辄傅引故实以对。由此可知,德妃机敏颖悟,接受过良好教育,关注朝廷事务也能够有效建言,协助处理,很受真宗倚重。可是德妃无子,宋真宗大中祥符三年即公元1010年,德妃侍女李氏受宠幸生下男孩,即后来的宋仁宗。“仁宗在襁褓”时德妃就“以为己子”,并“使杨淑妃保视之”予以抚养,这一年德妃已经42岁了。杨淑妃是真宗最喜欢的女子,无论“东封西祀,凡巡幸皆从”必带杨氏同行,但最信赖的还是才能出众的德妃。真宗深信德妃能够更好教育太子,实际上是首肯其将幼儿仁宗接手的。又两年郭皇后故世,真宗更是不顾德妃出身不够高贵因而“大臣多以为不可”的反对,坚持将其立为皇后。杨淑妃虽“贵幸”于天子,却“奉顺”刘皇后从无“所忤”,皇后对其也很“亲爱”;那个李氏则受封宸妃,故世后刘皇后本计划按常礼薄葬,后听从大臣建议,顿然有悟,立即改“用一品礼”殡葬“洪福院”,说明刘皇后的智慧与气度确实过人一格。因此,在其执掌内宫时嫔妃相处和睦,从未发生争斗,更没有像武则天那样害死过后妃。
到了天禧四年即公元1020年,真宗“久疾居宫中”,“艰于语言”说话已不利索,故“政事多中宫所决”由刘皇后处理。两年后真宗驾崩,遗诏“尊后为皇太后,军国重事,权取处分”,仁宗即位后年号天圣,据说就是寓意二人为“天”。从此,13岁的仁宗与太后“五日一御承明殿,帝位左,太后位右,垂帘决事”,“虽政出宫闱,而号令严明,恩威加天下”。刘太后“临朝称制”11年,为嗣后30多年“仁宗盛治”打下了基础。其时有“小臣方仲弓上书”,请依照武则天旧例“立刘氏庙”,又有人献《武后临朝图》鼓吹其登基称帝,刘太后当即“掷其书于地”,说“吾不作此负祖宗事”。所以后世称赞其“有吕武之才,无吕武之恶”,“吕”指的是汉高帝刘邦的皇后吕雉。
不过,明道二年即公元1033年2月,刘太后还是“乘玉辂,服祎衣与九龙花钗冠”就是坐着天子车驾、穿着皇后礼服先斋戒于太庙,次日天刚明就“服衮衣十章”即穿着十二章绣饰图案却减去宗彝、藻二章的帝王衮服,头戴仪天冠,“前后垂珠翠十旒”,只是没有佩剑,在皇宫主祭了“荐献”天地鬼神的大礼,得尊号“应天齐圣显功崇德慈仁保寿太后”。两个多月后故世,享年65岁,获谥“章献明肃”,突破了皇后只可用两字为谥的陈例,也成为我国历史上除武则天之外另一位穿过龙袍的女杰。
刘太后历史评价不错,《宋史》称“太后临朝十余年,天下晏然”,“内外肃然,纪纲具举”。司马光认为“保护圣躬,纲纪四方,进贤退奸,镇抚中外,于赵氏实有大功”。只是,将李氏之子“以为己子”成为后世的话柄。太后生前没有一人说出真情,太后死后赵氏皇族中一位燕王才告诉仁宗,“陛下乃李宸妃所生,妃死以非命”,仁宗“号恸顿毁”,“下哀痛之诏自责”,“尊宸妃为皇太后”,又亲临“洪福院祭告”,打开“梓宫亲哭视之”,发现母亲“玉色如生,冠服如皇太后,以水银养之”毫无损伤,叹曰“人言其可信哉”,才否定了燕王之说,在刘太后灵柩前焚香祭拜,诏令“陪葬永定陵”,立庙“奉慈”,又在景灵宫建神御殿纪念,名曰“广孝”。
未久,“仁宗认母”之事很快传开,一时轰动朝野,渐次被添油加醋,越传越广,成为民间津津乐道的谈资。从元代杂剧《抱妆盒》始,又被小说、戏剧不断填充,最终形成了一个所谓《狸猫换太子》的离奇演义,将刘太后描绘成一名残忍毒辣的诡诈女性,与历史的真实是截然不同的。
那么,刘太后与晋祠有什么关系?为什么说圣母殿供奉的可能是刘太后呢?
据清代《太原县志》载,“晋阳有晋王祠”即晋祠,北齐天保年间建,应该就是唐叔虞的祠堂,但没有任何其母亲祠堂的记载,后唐叔虞祠堂毁坏。宋太宗太平兴国三年即公元979年攻克太原后可能复修,但40多年后的仁宗天圣年间即公元1023年到1032年,就将叔虞“改封汾东王”,而“建女郎祠于水源之西”,实际就是如今晋祠的雏形与圣母殿。殿前的8根檐柱,缠绕着8条雕制精美的木质蟠龙,“八”也是取自阴数即偶数的最高位,是仅次于象征昊天的阳数九五之尊的规制,殿中的圣母塑像“凤冠蟒袍,霞帔珠缨”,完全是一副宋代皇后装束,两边服侍的黄杨木雕彩绘立像女官4尊、侍女33尊以及宦官5尊,个个栩栩如生,非常契合宋代宫廷生活的仪卫礼制。而圣母殿前宽敞的十字桥“鱼沼飞梁”,也是体现着当时最高技术工艺的精华建筑。或许不仅仅为了通行,还是可以供官绅与百姓叩首跪拜的平台。
需要特别指出的是,圣母殿的修建时间公元1023年到1032年,恰恰是宋仁宗登基的次年到刘太后故世的前一年。可见,除了当权太后,还有谁配得上这样的高规格?当然也很难想象,仁宗会越过自己几乎等同天子的母亲,为一位两千年前的女性、在山西从无祭祀场所的邑姜,突如其来地盖起一座耗资巨大的祠宇。而最大的可能就是,祖籍太原的刘太后晚年有所愿望,仁宗才占据了叔虞祠堂,在此地建起了威严凛然的圣母大庙,并将叔虞移到右侧狭窄的小祠堂祭祀,这才符合当时的现状以及历史的基本逻辑。
在圣母殿的南墙根有一块重要的石碑,碑文上刻有四句诗:
悬瓮山中一脉清,龙蟠虎伏隐真明;水漂火劫山移步,五十年来帝母临。
诗作于明嘉靖三十七年即公元1558年,为嘉靖八年即公元1529年的状元罗洪先悬笔而书。其中“隐真明”应指被隐蔽的真实,后面的“水漂火劫山移步,五十年来帝母临”,应指宋太宗太平兴国四年即公元979年火烧水淹晋阳,到圣母殿落成、帝母神灵降临的1032年,正好是50年稍多。中国帝制社会蔑视女性当权,叔虞的母亲邑姜是所谓“母仪天下”的典型、圣人姜太公的女儿。因此,后世多半不愿提及刘太后,而将邑姜附会于此。作为状元上宾的罗洪先,游览时或许深知历史真情,所以含蓄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。
如今,有关晋祠圣母殿的诸多介绍,基本上是只提邑姜而忽略了刘太后。须知,刘太后与武则天,两位出类拔萃的女杰都是山西籍巾帼。在圣母殿的介绍中邑姜加上刘太后的内容,难道不是一项更加全面的选择吗?不是更能够彰显晋祠历史文化的厚重多姿吗?
张恒
文中照片由王瑞瑞摄